悠然笔迹>灵异小说>知青三部曲.泪祭 > 第二十二章 哑巴吃黄连
    月亮在片片条条块块的浓云中缓缓滑行着,稀疏的星星黯然地闪着光。

    袁大炮从知青大宿舍溜之乎也,沿着黑糊糊的路头不抬眼不斜地回到家里,感到憋气又窝火。那次清林间歇吃早饭时扎根派与返城派的示威较量,虽然队领导没有明确裁判谁胜谁负,他总觉得给自己抖了一番小小威风,走路腰杆拔直了,说话也显气壮了。不然,今晚两个排在一起集体传达学习中央关于揭批“***”的一批新材料,李晋请假不在,他怎去指责马广地哪里去了呢?没承想,让马广地以假当真叫自己没敢迎战,让大伙儿哄笑一通,仿佛扫掉了刚抖起的不少威风。他真不理解,长得勾勾巴巴个“冒牌知青”,人还称他“二流屁”,除了挖空心思找媳妇,就是抠抠索索搞小古咚,竟有那么多知青给他捧场。我袁大炮为了革命,可以说是叫干啥就干啥,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起和不良倾向做斗争,敢打敢冲,是自己进步大伙儿嫉妒还是落后势力严重呢?哎,怨就怨王肃和王大愣没垮台时,让张队长对自己这个典型好好培养,这个张队长蔫蔫登登行动太慢。要是提拔起来,也像张晓红当个副场长,他们谁敢呢?张晓红当典型提拔,都有啥?除下井救个牛犊子,是耍嘴皮子,背一通毛主席著作。我袁大炮差啥?是动真的。过“革命化春节”,李晋逃跑回城带头去追;夜间军事演习冲锋陷阵流了血;号召扎根,带头安了家;眼前闹起返城风,自己又和田野双双站了出来……肖书记口口声声也讲抓典型推动工作,到底要抓什么样的典型呢?看来,田野分析的对头,能不能像张晓红那样当典型打炮,也就在顶住返城风这一举了……

    他坐在炕沿上生闷气,脸憋得由红到紫,又气到张队长身上,这个人太窝囊废,没有王大愣办事嘁哩咔嚓劲儿。场党委欢迎知青扎根,肖书记一再强调做好知青的安定工作,我和田野都向场党委写了扎根六十年不动摇的誓言书,又和李晋这伙返城派针锋相对的斗争,你倒抓住这个典型,像王大愣树张晓红似的,大树特树我们呀,树了我们不也就起来了你吗?唉,他想着想着,感到从目前形势看,和田野商量的目标很渺茫,要是真扎下根,和田野过一辈子也够倒霉的,刚结婚那两年,家里家外一样,挺革命味儿,现在似乎有些瞧不起自己,简直成了她的小伺候了,唉,在张队长面前叫人感到憋气,在马广地这帮小子面前常憋气,在家里田野面前也憋气,憋,憋,憋吧,看能整到什么时候,什么成色……

    门“吱”一声开了。

    田野作为排长代表去参加场三级干部会议,看样子一定是吃完晚饭,并喝了酒,场部大客刚送回来。她的眼半睁不睁,脸涨红着,跌跌撞撞走了进来,嘴里嘟囔着喊:“大炮,大炮呀,快……快拿茶水……水……来……”

    袁大炮一把搀住,让她坐在炕沿上:“怎么喝这么多?”

    “不多不多,”田野摇晃着脑袋,双手抓着袁大炮不放,“今晚喝酒高兴了,肖书记、张晓红都给我敬酒,表扬咱俩热爱农场,扎根精神好啰……”

    “真的?怎么表扬的?”

    “少啰嗦,一会儿再说,我口都要渴坏了,”田野迷迷瞪瞪地说,“快给我泡茶水。”

    袁大炮连连点头称是,急忙去泡茶水,一拿桌上的暖瓶发现是空的,便转身去抱草。

    田野斜身往炕上一躺,听见袁大炮抱草开门和关门声,急急咧咧地大声嚷:“怎么,让你泡点茶这么费劲,不愿意伺候老娘怎么的?”她这些日子变化很明显,在外边像个堂堂正正的革命者,在家竟像个泼妇。袁大炮没见过大世面,乍初对“北京”这个字眼都敬仰,北京知青来了,敬仰北京人更不用说,和田野一结婚,觉得浑身上下都有骄傲的资本,给爸爸妈妈亲属朋友写信没少宣扬自己找了个北京媳妇,几次春节从内心里想领她回去,她不肯,不肯就不肯,那乌金市是煤城,又是小地方,可没想到她怎么变得这样……

    “哪里话呀,”袁大炮把脑袋往屋里一探,“暖瓶里没水了,我烧呢,别着急,十分八分的。”

    田野急溜溜地没有好腔:“知道我开会今晚回来,连点儿开水也不烧,你,你瞧着……”

    “好啦,马上就开。”袁大炮在大锅里只填进一瓢水,没烧几把麦秸,锅就开始响边儿冒泡了,“等等,稍等一等。”

    田野仍在炕上醉醺醺地直嘟囔。

    刹那间,袁大炮憋气窝火忽地烟消云散,部精力都集中到了快烧开水泡上茶端上去这一家庭生活的重要工程上。

    说是重要工程并不虚传,因为照顾田野要是一件小事儿不顺心就会惹得她大发脾气,几天脸上不开晴,袁大炮就要受几天窝囊气。尽管队里来人时田野会装出个“革命家庭”中互敬互爱的气氛,可谁都知道袁大炮在已婚知青中是典型的气管炎(妻管严)。人们背后评论说,这两口子结合本来就是阴差阳错,当年,场革委会号召知识青年扎根,凭张队长硬捏合。田野是一个堂堂的北京重点中学的老高三毕业生,袁大炮呢,才不过是个矿区普通中学的老初二学生,文化水平不般配;女大男小,年龄也不般配,田野比袁大炮大五岁;再就是田野长相有些粗陋,胖的几乎上下一般粗,袁大炮肚子里没多少墨水和道道,却细高个儿,还是满像样的小伙子……他俩不般配的地方太多,唯一般配的就是都想往政治上巴结,都想当官,都想当像张晓红那样出名的典型。田野当时嫁给袁大炮还有个小背景,报纸上曾大肆宣传一个叫白淑娴的女大学生嫁给了一个普通农民,她满以为北京知青嫁给边塞人,老高三嫁给一个初中生也可能会成为赞扬的典型,结果成了泡影,根本没人理这个茬儿……

    袁大炮见田野嘟嘟囔囔没闹起来,心总算是平静了一些。其实,他畏惧田野也是表面上的,心里是一肚子不满,也常自己翻腾,你田野理论水平、工作能力是比我袁大炮强,可结婚了,你就是我老婆,不说谁怕谁吧,起码也得平起平坐。再说,你看人家那些知青结婚的,打是打闹是闹,有谁不生孩子的?她可倒好,今天他妈的不舒服,明天避孕药,反正就是怎么不给袁家揣崽子怎么掂量!嘿,走着瞧吧,能树成典型当上官儿或者是到头来落空了,成年累月你要总是这个熊德性可不行,你傲气你北京、老高三去吧,我也没觉出你有什么新鲜味来,放屁一样熏人,脚丫子一样臭,再这样,我还不伺候猴了呢。

    他把泡好的茶端上去:“喂,伙计,浓茶来了,解酒又解乏,来了,来了……”他学着饭店里跑堂的口气活跃气氛,一手端杯,一手去拽田野耷拉在炕沿上的一条腿。

    田野眼睛似睁似闭地坐起来,不去接杯,而只是将嘴往茶杯沿上靠,刚贴边儿又躲开:“热,你要烫死我呀!”

    “好,凉凉再喝。”

    “这么热,什么时候能凉好呀。”

    袁大炮耐着性子应酬:“我到外屋晾一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