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笔迹>青春小说>雁归原纪事 > 46我也只配侍奉巾枕了。
    过了八月十五,义军整顿得利落,韩亦昭便着手开始实训马队。这千余号兵员中虽然有不少人经过战场,但是当时不过草率学了些步卒的操演。如今军中千余人不过五六百匹马,还有些是家骑来的驮马挽马,实则并不适合战场,但眼下也只得拿来学乘。他将千把人混编成十个百人队,每队又抽出十个略通骑术的学兵。

    他牵着自己的一匹白马,从最简单的如何套笼加辔,上镫卸鞍,如何喂马挽马,牵行骑行,对着这六七十名学兵一步步教了下来,再由这六七十人去传授全队。这般领训看似简单,其实颇为辛苦,少不得手把着一一调教,一天也不知要上下鞍多少次,连大腿内侧都磨得生疼。不少新兵初骑马匹,更是磨得裆下破皮见血。

    而自那一夜哭泣之后,萧定便几乎转了性子。他已对床笫交欢持一种无可无不可的态度,如果韩亦昭从背后抱住他,萧定便自己动手平静解开深秀衣领。两具缠绵躯体彼此契合,在欢好中同步攀登。萧定甚至会主动地寻求快感,在攀登到巅峰的时候尽力咬啮他的肩颈,有时韩亦昭连着几日都需遮住肩膀上带血的牙印。

    只是萧定面颊虽然略显丰盈,人始终就阴郁下去。且又睡得极浅,一根针的动静也能惊觉,但眼眶下始终微微青着,眉梢眼角总显疲态,显然长夜辗转已成惯事。韩亦昭若是中夜醒来,总能发现萧定睁着眼睛,悄然望着空荡荡的房顶。他甚至疑心萧定其实整夜不曾睡。

    但无论萧定性格何等坚韧,这般不眠不休,终究渐渐枯竭一般,原本象牙色肌肤失了血般苍白,底下透出淡青色血管,宛如阳光下的鬼魂。他一个人竟似活生生的分成了两半,夜间那一个,是被韩亦昭亲吻到通身颤抖的萧定。仅以手指就被挑逗到高潮的萧定,在床上肆意扭绞的萧定,咬着嘴唇自渎的萧定,而这千百个只能在夜幕笼罩下见到的丰盈盛美的躯体,到白昼时又归为这一个枯寂如坐禅的萧定。祁霄把了几次脉,私下里都向韩亦昭说神志耗竭,绝不可久,不如及早将那胎儿打了下来,但以萧定的脉象又绝无把握,恐怕生死不过对半开。韩亦昭只是不敢,生怕他一副药下去,竟就断送了萧定这条命。

    如此一日日拖延下去。韩亦昭训了有半个月的马队,在学兵中又选出了几个骑术格外出挑的,编成了义军的第一支三十人的斥候队,其中便有燕铭在内。他稔知带兵打仗,必先激以荣誉,而生争竞之心,则全军士气便逐渐昂扬,于是从各样杂色马匹中精挑出三十匹白马配与斥候队,又抽机会组织了一次全军操演,果然斥候队大出风头,三十匹白马四面八方兜圈子奔驰出去,人马令行禁止,一时间也有了千军万马的气势。果然这一番下来,斥候队人人昂首挺胸,极感骄傲,而未被编入斥候队的一个个眼红耳热,埋头苦练,竟有半夜偷偷去牵马驯马的,要不是韩亦昭知道马匹宝贵,不堪如此昼夜摧折,军营里怕是没白没黑的不得安宁。

    他白昼整日在校场上大耗精力的折腾,每一日回来自己营房时,都几乎是疲累已极,而有时候傍晚从军营里巡视回来,发觉萧定竟与他清早离开时一般端坐着,连坐姿都不曾变。

    到得八月末天气,一日训练结束甚早,韩亦昭拿着一份官军来的战报,在偏厦里仔仔细细地聚米画沙,要将数日前与同罗人的一场遭遇战复盘出来。他左手受伤以后,做这般精细活计就费劲得多,好容易拿沙子堆出了潜山一截山脉来,一不留神,拿手腕俱带倒了,不免丧气,将那沙盘一推,走进内室去,才发觉夕阳西下,萧定坐在内室窗下,发间有什么东西闪闪发亮,韩亦昭走过去,翻了半天,竟在满把黑发中捻出了一根银丝。他微感心疼,从背后抱抱萧定,问道:“后日九月初一,是徐家集大集,你有什么想要的,我给你带回来。”萧定道:“请带一位新夫人回来。”韩亦昭奇道:“谁的新夫人?”

    萧定仰头看他,笑笑,慢慢道:“你什么时候娶妻生子,萧某什么时候再无用处,便可以一刀杀了。不然将军蓄养脔宠在营中,传了出去,可有多么难听呢。”

    韩亦昭心里一紧,不知说些什么好。萧定带着厌弃的笑,道:“我也只剩下侍奉巾枕这点用处了。”说着就低头去为韩亦昭脱靴。韩亦昭按住他的手,急道:“我不是……”萧定厉声道:“和我一般被关在屋子里的,便只有营妓了!”韩亦昭急道:“你要我怎样?”萧定道:“一刀了断,岂不痛快?”韩亦昭咬着牙道:“你还问?……你明知道我不肯。萧定,你也就是仗着我不肯。”

    萧定又阖上眼,轻轻道:“只是因我腹中还有这个孽种罢了。”

    韩亦昭心中一阵一阵酸楚绞痛,突然挣脱了他的手,走了出去。他牵出白马,纵身而上,打马向野地里远远奔去,只觉得走得远些,心头方能稍缓针扎般难过。

    他足在野外停了两个时辰,也不做旁的事,只是一把一把的喂白马吃那沾满夜露的秋草。过了一时,头顶阴云聚合,掩没繁星,淅淅沥沥的下起微雨,才牵马缓缓走了回来。

    此时早过了营中熄灯歇息之时,走到营门的时候,突然看到远远的树丛掩映之下,似乎有个人影闪了出去。韩亦昭心中微微一凛:“是谁在军中宵禁之时,尚且往营外去?”自知白马显眼,恐怕惊了耳目,于是悄悄将马拴了,蹑手蹑脚的自树林下悄然摸了过去。但林深树密,枝叶阴影浓重,四下又滴着雨水,实在看不出那人去向那里,但营门口泥泞里清清楚楚两行足迹,则绝无可疑,正是有人自军营走了出去。他心里想:“莫非是有士兵受不得操训之苦,匮夜逃归?又或是耐不得军中寂寞寒苦,竟于夜中做了什么匪盗勾当?”

    他在营外犹豫一刻,听见林间遥遥枭啼,而枭啼之外,似乎有人在极远处以不知名的竹簧吹着宛转曲折的调子。那调子奇异古怪,浑不似中原风致,又似与林间蛇虫爬行之声,枝叶摇动之声,隐约混合成一片奇怪的响动,似乎妖魅幻惑,渐渐似乎又有女子娇媚笑声,呢喃耳语之声,甚至又近似男女情浓交合之声传来,听得久了,竟令人心旌摇荡,不能自拔。韩亦昭竟不敢轻易走入林中去,心道:“难道真有山魈木魅?”在林外驻足半晌,直到天边又隐隐滚过两道闷雷,方将那幻惑的气氛扫得淡了,突然又想:“这雷声恐怕吵醒了萧定。”

    一想到萧定,心中再无别的念头,牵回白马,匆匆归入营中,推门回到自己房间,正值三更时分,见满室寂静,萧定面向里沉沉睡着,呼吸悠长宁静。

    韩亦昭一颗心登时松了,知道萧定睡着不易,此时若进去反将他吵醒了,只蹑手蹑脚退了出来,在外面的偏厦静静躺着,心里翻来覆去只想:“那出了营的人是谁?林中究竟又发生了什么?”

    这一夜翻覆折腾,思虑无尽。他静坐了一时,待天色渐明,近五更时窗纸透进光来,突然发现偏厦窗下的小几上,官军战报之侧,端端正正摆着一个极精细的沙盘,正是白昼间他想摆而弄塌了的,这番沙土堆积起来,似乎更拿米汤细细淋过两遍,沙盘泥土便不塌散。对着这极下心血的东西,足可想见堆积者恐是前半夜俱不曾睡。韩亦昭怔怔看了一刻,又回头去看掩闭着的内室,心中竟不知是何滋味。

    他在室中徘徊了一时,见日头渐渐起了,便整起马步三军来逐一点名,各队竟然不缺一人。韩亦昭百思不得其解,心想:“难道是有人偷来营中,又悄悄溜了出去?”但再无法查证,只索罢了。上午操训了半晌,中午回来用饭,走近自己营房时听见门口有人说话,声音娇嫩,似乎是个极小的女孩子。“姐姐,姐姐,出来陪我玩!”

    “你叫棠棠,对不对?”隔了一时,是房内的萧定问。

    “呀?”女孩子的声音有些困惑。“姐姐你见过我?”

    “我抱过你。”萧定说。

    “啊!”棠棠突然大叫了一声。“我想起来了,那一夜你抱了我过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