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笔迹>竞技小说>竹下酒店 > 四十四、故事
    离云唐一生最难忘的事便是亲眼见证了追云走进草原王城的那一刻,目睹了云高皇一介女子骑着追云驰骋在大草原上,一寸寸征服了这片神圣的土地,那时候离云唐才十三四岁,只有一个叫起来十分拗口的草原小名。他的父亲离原是第一个追随云高皇的草原人,于是云高皇就在这王都的高楼里摸着他的头,赐名为离云唐,和他的父亲一样是一个中原名。当然离原的名字也不是他自己取的,据说是在云高皇刚刚进入草原没几年,身边就突然多出来一个中原人,离原就是在那时候被那个中原人所折服,然后下决心跟随云高皇,可惜大业中途时,云高皇突然病发,那个中原人用自己性命救回了云高皇,留给云高皇一个十一二岁大的女儿和尚在腹中的孩子。这件事是云高皇的心病,除了离原这样的老人甚至没人知道过去岁月的许多细节,离云唐只是听父亲偶尔有兴致谈论过去时提过只言片语。

    离云唐这一生最得意的事也和追云有关。王城中那一尊石像就出自他的手笔,整整三年的时间,离云唐不曾离开过追云,连睡觉都睡在追云身边。这是一匹充满着神灵意味的马,离云唐从看追云的第一眼起他就被追云那一双眼所折服,不知道为什么,离云唐总觉得这双眼里饱含着普通人都未曾拥有的沧桑的意味。那三年里,离云唐寸步不离待在追云的身边,这匹马口不能说话,但双眼却仿佛能够传递出无数的信息。和传说中的带有神明意味的神物不同的是,追云天生没有高傲的气质,虽然任何一个初次接触追云的人都真切感受到追云的那高傲的冷漠气息,可是离云唐却从这高傲的冷漠里看出了深深的忧郁和怀念。

    最初的时候,离云唐以为追云所怀念的是云高皇。这种忧郁引起了离云唐的兴趣,渐渐地他就被追云的双眼所捕获,他忧郁追云的忧郁,下定决定要排解掉这份忧郁,于是除了雕刻追云的石像,离云唐决定要加上云高皇,可是那时候他已经年近三十,云高皇的模样早模糊在记忆中。离云唐便向云君求助。

    云君也没法说出自己母亲到底是什么样的模样,但她从高楼里拿出了一幅画。那幅画中有一名女子持镜远看,画中人比离云唐印象中的云高皇年轻许多,但模样气质如出一辙。于是离云唐就带着这幅画和追云住在广场上,源源不断材质上佳的石块从中原运到王城来,离云唐并不是专业的雕刻匠师,但只要他触摸着追云绷紧粗糙的皮肤,一双手就有如神助。

    那是离云唐最幸福的三年,也许也是追云最幸福的三年。离云唐是这么认为的,从他拿着摊开画卷雕刻着云高皇的时候起,离云唐就感觉到追云那双眼里的忧郁渐渐消散,转而为深深的怀念,有时还带着向往的光芒。

    雕像最终完成那天,看着离云唐颓然散开夹杂些微银光的长发,他像是陡然老去十岁,但他眼里散发着奕奕光彩,站在追云旁边,看着众人慢慢将石像摆放在广场中央。他能够感觉到,那时候,追云的眼睛和他一样都盯着石像上骑在马上扬鞭欲挥女子身上,他并没有完全按照那幅画去雕刻云高皇的模样,唯有一点让他有些失望和难过。雕像完成之后,追云的忧郁并没有消散,反而更浓郁了。

    离云唐不理解追云的忧郁,在完成雕像之后并没有答应云君重新任命的要求,他希望能够继续陪在追云身边。

    追云终究不是神物,他已经很老了,离云唐不能带着追云奔驰在王都外辽阔的草原上,他知道追云似乎也没有再走进草原的心思,他每天带着追云溜达在广场上,常常是一人一马坐在广场看着那座石像,直到天黑。那时候他们就是众人眼里活的带有特殊意义的风景。

    除了云君之外,只有一个人能够大摇大摆到追云身边而不被他一个马蹄撂翻。那时候云君的弟弟也才几岁来大,但总爱跟着离云唐身后来回奔波。

    年老的追云每每看见这个小男孩就会显得异常精神,有时候甚至愿意让他骑在背上绕着广场溜达,自云高皇以后,追云已经很久不让人骑在背上了。

    年轻的离云唐渐渐被年迈的追云影响,他早年时候的热血和激情已经消散而不见踪影,心中充满了不能排解的也说不清楚的忧郁,当这位小男孩出现时,追云显得年轻不少,但离云唐越来越老。

    他已经意识到了自己心态的变化,这样的变化表现在外面并没有任何异常,他每日都和追云待在一起,真正亲近的人也没多少。

    离云唐这一生的转折也和追云有关,追云去世那一天,离云唐站在广场雕像旁边,看着云君双泪纵横和小弟跑出高楼,两人蹲在追云旁边抱着马头,痛哭不已。离云唐却看见追云一双眼越过云君看向雕像,那一双眼里有太多的故事和感叹,离云唐一下子读懂了追云双眼里深藏的爱和怀念,那眼神,就像是一个耄耋老人去世时,想到终于可以到黄泉和多年的伴侣再相会露出的坦然和幸福。追云的目光再次越过云高皇的头顶,看向遥远的天涯,离云唐突然想到,据说云高皇从草原之外来,追云会不会也来自那个被称为中原的地方?可惜这个疑问没有办法得到回到,追云已经永远闭上眼。

    离云唐还是没有答应云君接任一营令的请求,他请求父亲离原带着二弟离杰波先往一营暂任营令。据说遥远的中原有一个为死去的重要人物守灵三年的习俗,他要再陪追云三年。

    追云死后,那位骑在追云背上的十岁小男孩偶尔也来看望他,某一天王宫动荡,离原被紧急召回,云君带着王都里所有的镇国骑出城擒贼,自那以后那个小男孩也不再来看他。

    离云唐再一次成为众人的话题那一年对整个草原国来说是一场噩梦。继承了云高皇果敢智慧的云君在王国正盛时突然病倒,草原里无人能够医治。最后由离原提笔,云君口述,向中原发了一道求医的信帖。

    这封信刚刚送出王都时,离云唐便走进了高楼,偷走了他当年雕刻石像时所用的那幅画。离云唐像发疯一样带着画逃离王都,朝着中原方向逃去。离原知道这个消息以后,连夜派人追赶,离云唐被镇国骑抓回王都,可是那幅画却不在他身上。

    云君苏醒后卧榻不起,听到这个消息,赶紧阻止了离原痛下杀手。离原愤愤不止,但是离云唐死活不肯说出那画的下落,一怒之下便将他关押在地牢里。

    高风笑在来时的路上,将所有的零散消息拼凑在一起,看着眼前这个眼窝深陷,头发凌乱披散到腰部的男子,他来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当年那个神采奕奕的云唐大哥,就是如今这个眼神忧郁充满着死意的人物。

    高风笑双眼有些发红,他眨眨眼,说道:“我回来给姐姐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