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笔迹>竞技小说>竹下酒店 > 六十九、都是必然
    “花简生昏迷不醒,我不敢在半路耽搁,连夜背着他回到了一叠宗,师傅看见他的模样,大惊失色,整夜不眠将他从鬼门关里拉回来。我看到他没有性命大碍,心里陡然松了一口气。然后那一瞬间,我便有些后悔,我纵然是个不谙儿女情长的瞎子,也看得出来李琉在那小院里过得太苦太孤单,这都是花简生的过错,我明明应该任由他自生自灭才对。这一想就犯了我佛门大忌,我赶紧将这些念头掐死,让自己忘了岚石殿的一切。”

    “可是那茕茕独立的影子,竟然深深地扎在心里,我越想,她的模样越清晰。尤其是花简生日日夜夜在我眼前晃荡,我无法抑制住自己对他的恨,同时又无比希望他赶紧好起来,这样他才能从唐彩云手里夺回那样孤傲的影子。我想,在这个世上,没有人配得上她,我越想,就越明白自己已经陷入魔障,我佛纵然慈悲,也不能让我做这等痴心妄想。于是我找到师傅,求他解惑。”

    “那一天花简生也在一旁,我跪在师傅脚边,将我心中那日夜不得解的情丝尽数说出来,我没敢去看师傅的表情,也不愿抬头去看花简生蔑视、敌视的目光,只是将头紧紧贴在地上,等候师傅发落。这时候花简生在一旁叹了一口气,说道:‘念无,你可愿意陪我再去一趟岚石殿见见她?’我不敢回话,只有抬起头看着师傅。师傅说:‘简生,这两月来,你在我这清静宝刹潜心修行,还没有让自己清净下来吗?’花简生大笑道:‘佛门禅子尚有红尘心思,我这样的俗人,自然清净不下来。何况我岚石殿千百弟子被那唐彩云肆意欺辱,我若不回去,他日黄泉想见,我又怎敢面对师尊师祖?’‘你不是唐彩云的对手,何必送死?’花简生站起来,我怔怔地跪在地上,看着佛祖脚下的他,感受着他浑身散发出来的那种决然的气息。他说:‘我今日为死,自然是为来日生。你看这偌大的江湖,自我岚石先师祖入世以来,可还有一点生气,中原大唐横征暴敛,梁汉征伐不断,可有一人想过用七尺身躯平了天下?你我身负重壳,早就没有血气,只有那唐彩云看来还算有点胆气,我若死了,能叫天下有点生气,有何不值得?’师傅默然无语,我却在一旁听得热血沸腾,当时就应道:‘花师叔,我陪你去!’花简生拍拍我的肩,扶我起来,对师傅说:‘和尚,你放心,我不让你徒儿送命。我只是可怜他,小和尚既然动了凡心,若不能亲自斩去,我替你可惜。’师傅这才点头,让我随花简生下山。待我冷静下来,我和花简生已经在下山去往岚石殿的路上,我问他:‘为什么我们到了岚石殿就能看见她?’他没有说话。这一路上他给我讲了岚石殿诸多辛密,我那时不懂,只觉得有趣,便记在心里,却不知道那是花简生的遗言。”

    “岚石殿总殿是一个颇有意境的小院,我们到院门的时候却发现原本带有岚石殿的标记的门匾上多了一柄小剑,我大惊失色。花简生却是神色不改,显然早就知道这件事,我跟着他走进院门,穿过那道长廊,就看见唐彩云站在小院里,等着我们来,我四处张望,没有找到李琉,却看见唐彩云身边有一个年纪比我稍小的少年,那少年英气勃发,眼中全是对唐彩云的崇拜。我看着心烦,却看见花简生指着我,对他们说:‘这是一叠宗心佟禅师的传人,莫要波及到他。’唐彩云点点头。我看见花简生对我说了一声,‘去吧’便不再管我。我心思纷乱,慌忙地跑开,在院子里四处奔跑,除了入门那个小院,其余地方都没有人,我心下害怕,又跑回到院子去。只是我再回去时,花简生已经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唐彩云站在一旁不停咳嗽,显然也受了不少伤,我听见他说:‘我听说你在一叠宗有所突破,想来功夫更胜以往,我特意从望君山下来这边等你,只可惜你已经没了那股胆气,岚石殿灭在我手里,不是你的错。’花简生惨然一笑,他看见了我,对我微微摇头,然后看向唐彩云,挣扎着要说什么,唐彩云说:‘我会照顾好李琉的,你放心。至于她的毒,我也找到了解救的办法,你大可放心。’听到这,花简生才露出微笑,然后永远地闭上眼睛。”

    “我听到唐彩云的话,心中主意全无,只有疯了一样逃出那小院。我跑啊跑啊,从傍晚跑到深夜,跑得没有力气了,跑到一座破庙里休息。我心里天魔乱舞,眼前显出种种幻像,只觉得从前种种修行全是虚妄,今后种种参悟都是欺骗,正想要自行了断,心中却想起李琉的模样,那女子早已深扎在我心里,我还没有见她一面,怎么可以就这么死去。就这么想的时候一个喝的烂醉的女子也跑进破庙来,我看她衣裳标志,应当是天工门苟家的弟子,我正想问她,却听见她仰天大骂:‘唐彩云,你个负心浪子!不得好死!’我热血上涌,竟然大喝一声,‘骂得好!’自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在我心里,我更愿意让唐彩云去死!那女子回过头,痴痴地笑,痴痴地走过来,搭在我肩上,我这一生从未饮酒,突然遭逢此事,竟然夺过她手中的酒杯一口饮了下去。那一晚,我竟然和那女子发生了苟且之事!我醒来时衣衫不整,庙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心中更乱,只想着回到宗门去,找到师傅,求他赐我一死!我既无脸再寻李琉,又没有自尽的勇气,只能回到宗门了却余生。”

    “可是世事难料,我回到宗门时,师傅旧疾复发卧床不起,我不忍就此离他而去,便想着从此抄写经书,以赎我犯下的种种罪孽。此后十多年,我再也没有离开过一叠宗,师傅离去后,我便更改法号为无事,自以为过往前尘,从此烟消俱散。”

    “当我听到李琉离开望君山的时候,我也曾想过下山去找她,可是那时候师傅离不开我,我又听到唐彩云也下山去寻她,便觉得此事再与我无关。却没想到那一年幽罗山召开决天地,那时我已是一叠宗方丈,便下山去幽罗山参加决天地盛会。决天地乃是近百年兴起的盛会,我本对世间万事心灰意冷,却隐隐感觉此去幽罗山会了却心魔。我没想到这一去不仅没让我心魔消散,还沾惹了更多孽缘。”

    “唐彩云竟然出现在决天地盛会上,和洛阳城来的剑道大家公羊北论剑三天,最后两人平手而散,唐彩云不曾说过一句话,不曾看过场边任何一人,来得猝不及防,去得决然无比,我只看他往西方去,想起草原那边传说,心中便猜测李琉去了草原。在那盛会之上,我看见藏剑冢第五徒旁边站着一个女子,竟然就是当年破庙里与我一夜春风的女子,我看着这二人中间的女孩,不需要任何证明,我便确认,那是我的亲生女儿!此事如晴天霹雳令我猝不及防,那苟家女子目光看向我的时候,我全身颤抖,不知如何自处。我回去后,特意邀请那女孩来一叠宗,那女孩不过一日之间,便将我的佛门经书了然于胸,我深感其天才宿慧,终于不忍拆穿。”

    “凡此种种,都是我的心魔,我自知此生再难有所寸进,便索性不再执着心魔,一心扑在红尘俗事上。可惜我不去想它,它却找上我。有一年唐天恨来到一叠宗,问我唐彩云的事,那一刻少年时诸多不甘心涌上心头,我便告诉他去天工门,随后修书给天工门。”

    “唐天恨去中原之后,我也离开了一叠宗,我本来想在路上将他杀死,却没想到唐天恨竟然学会了岚石殿的剑法变成了彻头彻尾的疯子,他疯疯癫癫到了昆仑山脚,我怕他查到中安城,于是赶紧回来把唐天恨疯癫的消息告诉给北秋阁。”

    “所以,大师果然是知道唐彩云如何死的?”

    “岚石殿历代宗主都养了一只虫子,此虫吐纳日月精气反馈我辈江湖人最需要的内力。当年花简生将此虫放到李琉身体里,指望通过那虫子的自行吐纳将李琉体内的病症去除,却没有想到那虫子入体时竟然一分为二,一只负责吸取精华,一只随即感而反馈内力。本来循环往复,生生不息,分开后却只能无限吸取和无限反馈。终于一只虫子死在腹中,只留下那无限吸取精华的虫子,花简生对此也束手无策。他思来想去,暂缓之法,只有一个内力雄浑之人时时将内力传入体内,供虫子吸取。可惜内力不比天地元气,虫子只会越吸越多,最终将宿主一身精血吸得干干净净。唐天恨若是进了中安城幽罗山,到那决天地旧址上,就一定能感受到唐彩云留下的气意,必然追究根源。花简生既然将所有事情都告诉我,自然存了把一叠宗拉下水的意思,我自然不肯面临随后种种尴尬局面。”

    “我若猜的不错,唐彩云便是死在那虫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