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笔迹>竞技小说>竹下酒店 > 七十一、历史的尘埃
    雷声越来越小,而雨点越来越大,打落在屋檐上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阳汉秋就在那雨点里看见了玄关的墓。

    那小小的方寸地已经被大雨冲刷得清爽无比,他走上去。抚摸着那深深刻在石碑里的铭文,这时候他突然闻到一缕清香,头上被阴影笼罩着,他抬头,看见一柄油纸伞,他回头,看见那一双孤傲的眼睛,那是一只白皙的手臂,更明确一些,是苍白的手臂将伞轻轻地放在阳汉秋头顶上,而她自己却在无情的雨里经受着无情的洗刷。

    方蹇在楼顶上,叹了一口气。阳汉秋看着眼前的女子,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云君目光仍然没有多少改变,她说道:“又是雨声,又是雷声,太吵。”

    然后她回过头,看着楼上窗前一老一少两人,说道:“你们也太吵了。”

    唐天北哑然失笑,他知道今夜再也不能向阳汉秋动手,也许余生再也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他看着楼下那两人,慢慢地露出了微笑,阳汉秋看见了唐天北的微笑,也摇摇头将伞递给云君,然后自己往山下走去。

    公羊北曾经对他说,“我曾经与唐彩云定下君子之约,他终生不踏足中原,我终生不开;我剑谷一日不开,北秋阁一日不进中安城。我剑谷为他封闭三十年,想来岚石殿与他北秋阁的种种恩怨也足够了解。当年唐彩云在幽罗山顶送我一掌,你这番去江南,若有机会,也替我送一剑。”

    “我余日也不多,这三十年闭门造车,也只悟出这一剑来,你就带着我这一剑替我去看看他望君山是怎样的风景。”

    “小高要是知道这件事,他应当如何自处呢?”

    “你就不要让他知道。”

    “他总有知道那天。”

    “痴儿痴儿,我们既然能知道他的身世,北秋阁又怎么不会知道?北秋阁若是不让他知道,他便不会知道。”

    “我只怕他从此以后再也不愿回来。这孩子恐怕也不愿待在那山上,我一想到这天下竟然无一处能安放他的漂流身躯,我就很惭愧。”

    “你当年也曾替我看了这十年的江湖,你告诉我,这是个什么江湖?”

    阳汉秋已经要消失在竹林里,云君仍然打着伞,看着那墓碑怔怔发神,她突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阳汉秋又走回来,这一次他的目光盯着唐天北,开始说话,他这话明明是要对着唐天北,可声音却传遍了整个望君山,于是雨也渐小风也渐悄,仿佛天地都在等他说话。他朗声说道:“我第一次出剑谷时,家师告诉我,如果我有幸能看到他那不成器的师兄,就杀了他。于是我在梨木城找到了他,可是那人藏在万军当中,我杀他不得,只能斩了将军泄愤。自那以后,我才知道,没有唐彩云的江湖,是多么的无聊。”

    他环顾着这漆黑天地,大声说道:“我当年一怒杀人,千里逃亡,路过中原大小门派七十二,无一人敢站出来替我挡一挡梁军,我便将这些碍眼的江湖人杀得七零八落,也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挡一挡我的剑。他花解愁得了岚石殿真传,却只敢龟缩在小小破城里不敢为父报仇,从那时起,我就知道,这江湖实在无趣。”

    “你们江南这几个人向来都愿做老实人,只想着玩弄阴谋诡计却胆小无比,我以为北秋阁既然为唐彩云所创,总该多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却没想到也是这样洁身自保的模样。和尚不敢破心魔,玩暗器的也不敢拼命,想不到你们也不敢站起来,看着这墓碑,问一问!你们费尽心思弄出的这江湖,不臭吗?”

    唐天北终于开心地大笑起来,他回头,对方蹇说:“你看,这就是我想告诉你,一个人若是只想着为自己活,只想着眼前的种种得失,看见困难只能退缩,遇见敌人只想退步,以为万事都能一笑泯恩仇,就只能活在这滩死水里,让自己成为一具死尸。”

    阳汉秋举起右手,这时候云君才注意到他手里握着一根竹竿,唐天北眼里放出奇异的光彩,他紧紧握拳,然后对方蹇说,“你要记着,若是高风笑上山,就把今天这一切告诉他。你不要做第二个唐彩云,你要做你自己。”

    阳汉秋将那竹竿举到身前,然后轻轻地放开手,那竹竿竟然颤颤巍巍停在半空指着唐天北,唐天北睁大了双眼,看着那竹竿在一点点裂开,他的双眼开始流血,然后双耳流血,他抬起手指着天上某一点,轻声说道:“好剑!”那竹竿彻底裂开,碎成粉末飘落在地上,阳汉秋望着四周茫茫夜色,叹道:“日后他大唐兵戈南下,江南亡矣。”

    方蹇仍然站在窗边,他已经感受不到唐天北的呼吸,心中空荡荡的,不知道哭泣,也不知道悲伤。他只是低着头,看着唐天北膝上那一张信纸,喃喃道:“如今你算得偿所愿,自以为替高风笑写出了一个答案,却没有想过他,想过我,我们这些年轻人,只想过自己的生活。”

    方蹇看着阳汉秋落寞的模样,不由得摇摇头,他说道:“这不过是一个可怜人。”他将笛子放到唐天北手里,然后从窗前跃下来,来到阳汉秋跟前,说道:“你想不想留在这里看一看?”

    “看什么?”

    “阁主说过,高风笑先去,我再去。我听你把那天工门一叠宗说的恶臭无比,想来他也如此想。我便下山去扫一扫臭气,你要不要看一看,不臭的江湖,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