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然笔迹>青春小说>西汉功臣集团 > 36 迟到的辩护
    汉十一年正月,韩信尸骨未寒,刘邦回到长安。

    他自然能知道韩信如何而死,反映是“且喜且哀之”,然后问吕雉,“信死亦何言”?

    吕雉便将韩信最后的话原封不动转述给了刘邦:

    吾不用蒯通计,反为女子所诈,岂非天哉!

    这是严格意义上的悔之晚矣。表明韩信当初确实没有谋反,临终后悔虽然已经根本来不及了、却是真的决心谋反。

    刘邦立即派人把蒯彻抓来了,准备烹杀,并责问他:“昔教韩信反,何也?”

    蒯彻,《史记》、《汉书》都记为蒯通,是避讳汉武帝刘彻的名字。咱们不是刘彻的臣民,自然还称蒯彻。他的回答,显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狗各吠非其主。当彼时,臣独知齐王韩信,非知陛下也。且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高材者先得。天下匈匈,争欲为陛下所为,顾力不能,可殚诛邪!”

    首先以各为其主为自己辩护;然后一针见血指出,所谓谋反无非就是想当皇帝,可当时天下人像你一样想当皇帝的多了,你能都杀了吗?!这是又一次有人当面指出以谋反处死韩信有悖情理、韩信事件可能导致功臣人人自危。

    刘邦听了,居然赦之。

    应该就是这一次,蒯彻将当年动员韩信那一幕复述了一遍。两人那番并没有第三者在场的对话,因此而留在了历史上。

    蒯彻当时是韩信帐下谋士,但二人尚无深交,话也就比较委婉,是从为韩信相面开始的,说:“相君之面,不过封侯,又危而不安;相君之背,贵而不可言。”

    韩信问:“何谓也?”

    蒯彻直入主题:

    天下初作难也,俊雄豪杰建号一呼,天下之士云合雾集,鱼鳞杂袭,飘至风起。当此之时,忧在亡秦而已。今刘、项分争,使人肝脑涂地,流离中野,不可胜数。汉王将数十万众,距巩雒、岨山河,一日数战,无尺寸之功,折北不救,败荥阳,伤成皋,还走宛叶之间,此所谓智勇俱困者也。楚人起彭城,转斗逐北,至荥阳,乘利席胜,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间,迫西山而不能进,三年于此矣。锐气挫于险塞,粮食尽于内藏,百姓罢极,无所归命。以臣料之,非天下贤圣,其势固不能息天下之祸。当今之时,两主悬命足下。足下为汉则汉胜,与楚则楚胜。臣愿披心腹、堕肝胆、效愚忠,恐足下不能用也。方今为足下计,莫若两利而俱存之,参分天下,鼎足而立,其势莫敢先动。夫以足下之贤圣,有甲兵之众,据强齐,从燕、赵,出空虚之地以制其后,因民之欲,西乡为百姓请命,天下孰敢不听!足下按齐国之故,有淮、泗之地,怀诸侯以德,深拱揖让,则天下君王相率而朝齐矣。盖闻“天与弗取,反受其咎;时至弗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图之。

    韩信还是如同普通人一般从私人恩怨层面考虑,应付了一句嘴边话:“汉遇我厚,吾岂可见利而背恩乎!”

    蒯彻则更加认真地动员:

    始常山王(张耳)、成安君(陈余)故相与为刎颈之交,及争张黡、陈释之事,常山王奉头鼠窜,以归汉王。借兵东下,战于鄗北,成安君死于泜水之南,头足异处。此二人相与,天下之至驩也,而卒相灭亡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难测也。今足下行忠信以交于汉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与也,而事多大于张黡、陈释之事者,故臣以为足下必汉王之不危足下,过矣。大夫种存亡越、伯句践,立功名而身死。语曰:“野禽殚,走犬烹;敌国破,谋臣亡。”故以交友言之,则不过张王与成安君;以忠臣言之,则不过大夫种。此二者,宜足以观矣。愿足下深虑之。且臣闻之,勇略震主者身危,功盖天下者不赏。足下涉西河,虏魏王,禽夏说,下井陉,诛成安君之罪,以令于赵,胁燕定齐,南摧楚人之兵数十万众,遂斩龙且,西乡以报,此所谓功无二于天下,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挟不赏之功,戴震主之威,归楚,楚人不信;归汉,汉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归乎?夫势在人臣之位,而有高天下之名,切为足下危之。”

    话到如此程度就不可应付了。韩信回答说:“生且休矣,吾将念之。”先生就说到这里吧,我考虑考虑。

    几日后,蒯彻又来劝说:

    听者,事之候也;计者,存亡之机也。夫随厮养之役者,失万乘之权;守儋石之禄者,阙卿相之位。计诚知之,而决弗敢行者,百事之祸也。故猛虎之犹与,不如蜂虿之致蠚;孟贲之狐疑,不如童子之必至。此言贵能行之也。夫功者,难成而易败;时者,难值而易失。“时乎时,不再来。”愿足下无疑臣之计。

    韩信犹豫再三,终究“不忍背汉,又自以功多,汉不夺我齐”;能够以齐王终老一生、传之子孙足矣,便向蒯彻说了一番感谢的话。韩信真的没有打算和刘邦争天下。

    韩信的话虽然发自肺腑,蒯彻仍然佯装发疯、绝然而去。

    蒯彻是为自己辩护,又是为韩信辩护:“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天下匈匈,争欲为陛下所为;人人自以为得之者以万数。”但韩信并未努力争当皇帝,始终是为刘邦打天下。在蒯彻这样的读书人看来,韩信有大恩大德于刘邦,是个难能可贵的、真正的忠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