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前几步，“而你们中统如日中天时也不过只是CC系放出去的一张网，用陈先生烧雪茄烟脚的火随便燎一燎，就没了。”
即使已经隔了相当一段距离，我仍然可以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后背在一片黑暗的死寂中微微发颤。
“十年前，孟道远没料到徐懋敬一朝续弦，摇身一变成为CC系掌权人陈先生的连襟。十年后，他同样低估了徐懋敬对那个‘逆子’的关心。”
话已至此，我不再往前走，“当他发觉徐懋敬一直在秘密调查程近书背叛CC系、投靠日伪政府的真相时，他才终于慌了，为此甚至不惜让你——当年党务调查科后进中的第一名来这深山里当了一整个冬天的放牛翁。”
如果谢云瞻跟苏区没有半点关联，或者他是真的不知道奚玉成流落何处，那么孟道远根本没必要放了他之后还派人监视。这除了让他在党内多树一个敌以外，毫无意义。
除非，孟道远是想造一个共/党出来，就跟中统做过无数次的那样，然后通过打压谢云瞻父亲谢为山先生，进一步取得谢为山的对立派——CC系掌权人的好感。如此一来，就算将来有一天徐懋敬要与他作对，也不得不多加权衡。
对谢家的打压，孟道远和他背靠的势力早已经有过行动了。
就近的来说，七七事变后，委员长在庐山召开抗日谈话会，邀请海内外名流共商对策。可时任北平市副市长的谢为山一到庐山即被扣下，理由是与延安有所往来，并为其联合抗日的主张奔走。
——这听来确实很讽刺，但在抗日谈话会上因为“暗地里联同延安宣传抗日”而被扣押，这是既成事实，并非我空口无凭，道听途说。
当时，委员长下令对其扣押调查，内中自有另一些用人的考量，但引发这件事的直接原因，则是孟道远手下的举发。这也直接导致了，后来谢云瞻被关在304的那两个月里，谢家根本无力为他奔走。
而如果谢云瞻本人真的有某种隐藏的身份，那么，最有可能的是，他在审讯室里还见过除了中统调查局一处以外的人，并且面对那个人，他开始有了一些与平常审讯时不同的反应。
而这些反应，成了孟道远眼中关于其隐藏身份和背后关联的突破口，这使得“放虎归山”这一步棋看起来具有更实际的意义。
“我只需要谢云瞻从304出来前三天的审讯记录。这件事对你来说不难。”我又向前方的黑暗中走近几步，“如果没有记录，就用你的眼，你的耳，告诉我。”
他微微驼起的高大身影动了一下。
“你是谁？”
我笑了笑：“我是中统特务陆鸣真的儿子。亲儿子。”
“你既然知道这个时候拿老师出来当挡箭牌，那就更该明白，你这样出身，知道太多只会惹祸，害自己，也害别人。”
“我并不想害谁。”我淡淡道，“我其实是在冒险提醒你们。”
“一处真是没人了，竟然成了一个学生来消遣‘好意’的地方。”
“那我换个说法。相比起打探我的信息来源，眼下你更需要关心的是我了解到这些事实的时机。之前没有人揭开这一层，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现在既然连我都对这桩桩件件明晰无疑，就说明这些信息已经到了可利用的时候。你们还是多想想，一处在重庆究竟招惹了多少贵人。”
“一处誓死效忠党国。”他厉声打断，“揪出对党国有危害的分子是我们的职责。该担忧害怕的，是他们。”
我若有所感，谑笑着反问：“誓死，效忠……这其中，也包括编造他们共/党的身份和信仰么？这些应该感到害怕的人里面，是不是也有我？”
他转过身，咧嘴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应同，我们还是先聊一聊眼前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