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戴君儒对空无一人的小公寓说道。
他把手机扔在沙发的一角，後脑勺重重撞上蓬松的椅背。他搓r0u自己的半张脸，试着让紧绷的脸颊肌r0U放松下来。
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笔电，萤幕上是他调整到一半的照片；他正在试着把自己以前拍的旧作，透过几个细节的微调，修成几位不同摄影师的风格。但是此刻，他是一点也做不下去了。
已经过了快一年了，但现在每次和他爸妈讲到电话，甚至只要妈妈的来电显示出现在萤幕上，他就会觉得全身的肌r0U都僵y起来。如果他是猫的话，大概就会是浑身的毛都炸开的程度。
每一次和他爸妈的对话，戴君儒都像是在和一支无形的军队搏斗。一支由社会菁英、高材生、权贵人士所组合成的军队。就连他妈妈关心他有没有足够的钱吃饭，他都觉得那是一种变形的羞辱。
当摄影助理？你这样会有稳定的薪水吗？
当他向父母宣布自己进入广告公司当助理的时候，光是他爸爸这一句问题，就像是一颗Pa0弹般，击中他用短短二十几年人生奋力堆叠起来的自尊。他得用尽全力，才能阻止他的尊严在爸爸的质问下当场坍塌。
「废话。」他当时是这麽回应的。「你少瞧不起人。他们公司可是有符合劳基法的好吗？」就连他自己听在耳里，都觉得这句扞卫的话虚弱得可笑。他有领到法律规定的基本工资，居然也得拿来当成证明自己的依据。
但是如果都是助理，他宁可在广告公司里，帮摄影师扛脚架、灯架和摇臂，也不要在他爸妈的事务所里当一个帮忙接电话、处理法律文书的律师助理。
他不可能满足他父母的要求的。这一点他早就知道了。
戴君儒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往狭窄的厨房区域走去。b他矮一截的小冰箱夹在流理台与墙壁之间，他打开下层的冷藏区，从里面拿出一罐啤酒。
他抓住扣环，用力打开，罐子发出嘶嘶声，使他终於感觉舒适了一点。他仰起头，一口气喝了半罐。
「靠。」他又说了一次，大叹一口气。
打从小学开始，他就发现，要达到他父母满意的程度，简直b登天还难。当他拿九十七分的国语考卷得意洋洋地回到家，爸妈甚至连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有在他的联络簿上写满一整排一百分的小考成绩时，他们才会给他一句称赞。然後他们就会继续忙着看他们的文件和卷宗，好像他的努力在他们的眼中不值一提。
国高中时期，由於他成绩优异，在学校又时常做一些叛逆的小事——像是把自己的头发染成教官痛恨的金sE，或是穿着制服时不扣扣子，露出里头的重金属乐团T恤进出校门——同时，他还是学校排球队的球员之一，在同年级的学生里，几乎没有人不认识他。走在走廊上时，一定会有人和他打招呼，校外b赛时，观众席也总会有人举着贴有他名字的板子，为他的每一个传接球、得分和防守欢呼。他有一群一起打球的队友，也有一起念书和互相挖苦的读书夥伴。
但是即使是这样，他的父母也依然没有对他表现出一丝一毫的关注。
如果他因为被教官开出了违规单三次，真正被记了一支警告，他们不会因此责怪他。如果他的期中考考了全校第五名，在升旗的时候上台领取奖状，他们也不会为此感到高兴。好像他们的生活就只有那间事务所，还有他们手上的客户。
家就是心所在的地方。如果这句话是真的，那麽他们的家并不在戴君儒身上，而是在繁忙大街上的那间商办大楼里。
直到他在填写志愿的时候，破天荒地填了一排外文系，没有填任何一个法律或政治相关的系所时，他的爸妈才终於有了反应。
「你觉得这是个玩笑吗？」他们问他。「你为什麽要拿你的未来开玩笑？」
「为什麽外文系就是笑话？」他反唇相讥。「你们念法律的，毕业出来的小丑就有b较少吗？」
於是他成了他们家族中，平辈里唯一一个没有念医学院、法学院或商学院的孩子。
他早就知道，拿外文系的学历，最後去一间小小的广告工作室做摄影助理，只会让他爸妈加倍失望。但是那又怎麽样，难道还差这一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