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空低处有一片火焰在烧。

    同项目组的小胡两周前就约好了要和我一起吃饭。但是最近工作忙,加班间隙竟一点晚餐的时间也挤不出。好不容易今天对上了日子,这才走到了餐厅里头,卸下外套准备喝两杯。

    “在办公室坐一整天,人快不行了。”我开口道。

    小胡附和我说他也撑不住了。

    这是间日本餐厅,到了下午才营业,一直开到凌晨两点,多是来喝酒的客人。卖烤鸡肉串和关东煮,每桌还会附赠一盘煮毛豆,和中国的毛豆味道相同,一样的八角大料味。

    嘈杂的餐厅里隐隐约约的烤葱香味钻入鼻腔,混着酱料香甜的气息,十分勾人胃口。

    我们点了几样,小胡就迫不及待地跟我说:“我最近很需要男人。”

    他是晚于我进入公司的后辈,年龄也比我小上五岁。但我常常忘了这些,只当自己是个与他同岁的朋友。

    小胡早早便向我出了柜。刚进公司时负责带他的人并非是我,而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文婷。当时她手上有很多杂活,正等不及要让实习生分担,真交给他们做了却发现总是做不好,有处理不完的小问题,还不如她一个人来。后来文婷告诉我新人里她最喜欢小胡,跟别的男大学生不一样,温柔、耐心,还有许多有意思的表情包,她很喜欢他。

    然后公司组织的出游活动上,小胡约我俩单独吃饭,说要感谢这半年来我们对他的照顾。他在那场气氛良好的晚饭中,向我们出了柜。

    当时我们的面前摆着三只新鲜的生蚝,每只蚌里都盛着一汪水,在幽暗的灯光中发出诡异的白光。文婷叹了口气,转头看了看我,见我没有开腔,她便把话题继续了下去:“这样啊……挺好的……公司还有别人知道吗?”

    小胡面色红润,眼睛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醉酒还是兴奋。他说:“我就跟你俩说了。”

    文婷听了很感动,眼睛便也湿漉漉的:“为什么专挑我俩说呢?”

    小胡说:“我觉得你们和别人不一样,能守住话,而且你们的气质和他们不同。”

    彼时他俩充满了感性,有许多话要讲。文婷问他哪里不一样,小胡讲了些形而上学的东西,还夸赞了她的品味,使得文婷心花怒放。我在旁边静静地听着,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于是便说:“其实我也喜欢男的。”

    然后我们说好了要保守秘密,一齐把生蚝滑进了嗓子眼里。

    自此之后小胡便常与我聊感情生活上的内容。最近他的生活中有两个男人,偶尔还有更多,但他认为这不影响他的忠贞,他最喜欢的还是只有一个。

    而他需要我的建议时,我就不得不从过往的事情中搜刮出经验,分享给他听。这就绕不开聊到河杨的事。

    他说他想就此搬到成都去,去找他最喜欢的那个男人,然后两人踏踏实实地生活在一起,过一夫一妻制的生活。

    小胡的话让我产生了一些似曾相识的画面,他所畅想的与人相守的生活,我也曾经认真地体会过。

    对于与河杨共度时光的描述我总是讲得杂乱无章。一方面是由于时间久远,多年过去,很多事情我的确记不得了。另一方面是和他恋爱的细节我几乎从未向别人提起过,而没有被语言复述过的记忆总是流失得最快。对于回忆的维护离不开反复的复习,而我不常逼迫自己回忆他。

    这也许也是他不甘心地在我梦中出现的原因。他知道我们的爱情火焰已尽,自己是个亟待消失的幽灵,所以便夜夜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之所以不愿回忆起他,并非是对他有恨,或是曾有想要割舍的嫌隙。相反的,我们在一起的时光稳固而幸福,只是太过隐秘,需要将事实蜷缩在阳光之下。当隐瞒变成了习惯,我便也对自己撒起谎来,故意地去否定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