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涂兰很小的时候,他曾经做过一个梦。

    他做过很多梦,大多数醒来就会立刻忘记,只留下一些声音,人死时,声音是最晚消失的感官,从梦中醒来时,也是如此。

    在他还小的时候,大多数东西他都记不住,他对一切事物感到恐惧,包括衣柜,刀叉,窗外的蝉鸣。后来他长大了一点,把那些事物都忘了,他被养母送进了学院。有的时候,涂兰不觉得自己是在学习,那些语言,字母,声音,像是回忆一样涌入他的脑海中。

    那个梦是他对他的过去唯一的记忆。他在一片沙尘之中,除了他身后坠毁的飞船,周围没有任何人工造物,只有尘土和风,他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有耳鸣,耳鸣声穿透了他的耳朵,扎进他的大脑里。

    他感觉到自己很年轻,像是回到了两百年前。两百年前,地球刚刚开始探索宇宙,他们接到了一则来自银河外的讯号,开始了自己的文明。但那艘飞船,涂兰醒来的时候,将那艘坠毁的飞船画在了纸上,它绝不是现代的飞船,它太陈旧,太笨重,无法承受这颗星球表面的龙卷风。

    涂兰从梦中醒了过来,河正在盯着他的腹部,那里正有一个东西在形成,一个卵巢,子宫,连通着外面的入口。性信息素汇聚在一起,汇聚成了血丝,肉膜,神经,在他的身体里变成了一个柔软的袋子。涂兰的牙齿不由自主地开始打架,发出一阵咯咯的声音。河紧紧地抱着他,尖锐的金属骨骼贴着他的脖子和身体,他很庞大,看起来却像把自己蜷缩在一起,变成一只幼虫。

    就像他刚刚被生出来那样。

    涂兰满脸冷汗,他无法去形容这是什么感觉,就像是在身体内部强行塞进去一个东西。他眯着眼睛,黑色的头发坠在雄虫尖锐的前足上。他感觉到这个新的器官正在蠕动,正在抽搐。

    河看上去欣喜若狂,那张人类的脸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形状,嘴角的肌肉一直勾到了脸颊上,他要在新生的卵袋里注入精子。过不了多久,妈妈就能产下他的卵。

    他低下头,涂兰闭着眼睛,还在忍耐身体里的变化,河的身后就传来一声巨响,是他的同类,他回过头,是伦。

    和他对比起来,伦看起来要好得多,他看上去就像一个真正的人类,而不是一个被缝合的怪物的形状,他的右手脱离了人类的表层,变成了一只长长的锯齿足,垂到地上,河的后背被轻轻割开了一道,流出了宝石一样蓝色的血。

    河扭曲地笑了一下,“是你。”

    伦说,“放开他。”

    河反问,“为什么?”

    伦说,“你没这个资格。”

    河又笑了,他绿莹莹的眼球盯着伦,“我是妈妈最后的孩子,最后的,你知道这一点。”

    伦的脸部皮肤在翻涌,这是个奇特的景象,他看起来想把河撕了,“你现在是个囚犯,没资格繁殖,你只配在深坑里度过一生。”

    河说,“妈妈不会舍得的,他已经知道我是谁了。”

    伦愣了一下,看向涂兰。

    “我们一直在等着这一刻,哥哥。”河也正看着他,“妈妈死后,我们在宇宙里再也没有找到第二个母亲,他们都死了,卵烂在了肚子里,变成了脓水和腐肉,他们不配为高等种族繁殖,你知道的。”

    伦皱着眉,在听到那个称呼后,他的脸都扭曲了,“别这么叫我。”

    河那只人类的手轻柔地划着涂兰的腹部,后者乖顺地躺着,大概是已经晕了过去,子宫已经成形,顺着通道撕开了他的血肉,他闭着眼睛,有血染红了他雪白的袍子,顺着他腿向下流淌,滴到地上,血珠四散在圆形的周遭,像一朵盛开的红色蔷薇。

    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