蓑衣人站在逆光的阴影中，像一方甘愿永远沉没在黑暗里鹰视狼顾的雕塑。
我父亲为了搭□□委员奚泊尘先生这条线，甚至不惜动用中统CC党网行动队中最核心的一支来监视谢云瞻的一举一动，从中获取奚玉成有可能的去向。
我走到孟常随面前时，他刚吸完最后一口烟，等灰白的烟气散去后，从深陷的眼窝里逐渐泛起幽邃逼人的光。
“你不该偷学中统的暗号。”他从蓑衣摆子底下摸出一个银质的盒子，从里面又抽出一支烟，叼在嘴角，拿起打火机凑上去点燃。
山中潮湿，烟丝也被浸润得发软。我听见打火机的滚轮在穿廊而过的夜风里挣扎，于是掏出裤兜里的一盒新火柴，咻地一下，聚起一团火。
孟常随对于我主动给他点烟这件事显然有些震惊，但他的职业素养不允许那副不自在的神情停留多于一秒钟。
点完火后，我退开半步，手腕子甩了甩，看着火柴上的一点光化作一缕银白，倏忽熄灭，然后扯扯嘴角：“这个世界上适合做暗号的动物叫声一共也没几种，何况我来这里之前，在沙坪坝还待了一个月。那是你们其中一个校场。”
以孟常随的身手，即便他牵着一头老牛，我也追不上。所以我学着林中鸮鸟的叫声，四长一短再两长，告知他有情报交换。
“你在哪里待过，是否正式接触过中统，拥有哪一层级通讯的授权，这些都与我无关。如果你有你的任务，就更不该约我见面。”
他手中的烟一直夹在指间静悄悄地燃烧，直到燃尽了也没有再放回嘴里。
“对你来说，情报重于一切，我知道你会来的。其实你也很清楚，从我踏上南岳的地界起，我们就注定要见一面。”
我回头看了一眼谢云瞻房间的方向，“这里不方便说话。”
学校为了节省开支，拐角这一条走廊上没有亮灯，我们潜行在黑暗中，听见蓑衣和墙面摩擦，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仿佛两个猎人在幽暗的密林中逡巡，以对方为猎物。
我们一直走到刚刚谢云瞻喝闷酒的瀑布旁才停下。厚重的云团已经完全将月亮蒙住，飞流击石的声音恰巧能掩住正在发生的密谈。
“我要知道谢云瞻是怎么从304出来的。”我盯着他，语气很干脆，“包括他出来前见过什么人，说了什么话。”
“这超出了你能知道的范围。”他干咳一声。
对于他来说，我确实还太年轻，资历也浅，还远远没资格主动提出这种要求。
我需要多一些耐心。“那么，我能够知道的呢？”
他将烟蒂比在双唇间，做出“静默”的手势。
“你能知道的，早都知道了。其他的，也不该来问我。今天我们两个见面的事，我不会向老师汇报，如果还有下一次，你要知道，我不会再赴约。”
他说完将烟蒂扔在草丛中胡乱踩了几脚，叮里当啷踢开挡路的白酒瓶，转身就走。
我的心头沉默了一下，片刻后，在他身后朗声道：“民国十七年，你的老师孟道远，也就是我的父亲陆鸣真，亲手处决了一名女共/党，并且私自吞下了她在西南军矿的所有股份隐瞒不报。那个叫做程嘉怀的女共/党是现今实业部大员徐懋敬的结发妻子，她的儿子程近书，在民国二十三年加入了CC系，短短一年内就成为了CC系中枢□□团的重点培养对象。”